寫在情緒崩潰之時

鄺頌晴 Chung Ching Kwong
5 min readJun 16, 2019

寫字會舒服啲

一直小心翼翼提醒自己要溫柔,不要被恐懼悲傷憤怒沖昏頭腦。小心翼翼控制著,但知道有人以死明志一刻,情緒立即崩潰。

情緒崩潰不是極端憤怒或者極端悲傷,而是大腦當機,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感受不到,卡住了半邊身。因為人在外面,不好當街痛哭,忍住偷偷落淚,哭一回停一會,不至於太過礙眼。

曾經想過自殺,曾經企圖自殺。每個人的感受一定不盡相同,只是站在邊緣,需要很多勇氣還需要很多很多絕望。我無法猜測當事人的感受,但我清楚記得自己想死的時候,是想終止痛苦,而不是不想活了。而死亡,在當下似乎是唯一可以解脫、遠離痛苦的方法。

為何又要多一個人感受這種痛苦。可能我自大,其他人的絕望和痛苦未必可以歸咎於我。出來了一段時間後,我覺得社會運動好折磨人,讓人無力,逼著自己面對無能為力的自己。如果我可以帶來些改變,如果我可以令社會好一點,可能就少一個人會因為對社會無力而抑鬱。只是最後還是賠上了更多人。

努力擺脫抑鬱時曾讀佛經,叫我放下執著、放下我執,但你要如何放下對於是非黑白的執著、如何放下對於社會的執著。我覺得可以放得下這些執著的人很奢侈。

晚飯時坐在餐廳,我看見已經放在枱上的刀叉,有一刻有一個衝動想知道將刀具冰涼的金屬再度貼上皮膚的感覺會如何。是不是和以前那種身體痛著但腦袋感覺清晰了的感覺一樣。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挽起衣袖,看見自己紋在手腕處的一句 “Allow yourself time”,喃喃念著,逼自己看餐牌,吃飯。

夜晚回到下榻的酒店,洗澡時哭不出,捧著電腦時哭不出,但一直打字找著有沒有朋友在香港還未睡,求救。我好想死,好想好想。但因為同行有朋友,就知道自己不會做得出這種對朋友殘忍的舉動。一直求救,看住螢幕上的小字,看著朋友的心意,那些擔心和說要抱緊我的句子。關了燈,眼淚就開始留下來。

不經意看見朋友的Status update,提起Les Misérables一句歌詞 “Some will fall and some will live, would you stand up and take your chance”,衝動地立即發了短訊:

“我覺得我地一直都好天真 當嗰句嘢口號咁說服自己 好豪情壯志 但到有人fall 我地根本冇諗過有幾撚痛”

之後,我像個故障的bot,不停將類似的說話向安慰我的朋友講,好像多講幾遍,痛苦就會減輕一樣。

這些犧牲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歷史書上plain and dull的年份和名字。這些名字曾經有生活,有愛人,單單是這一點我已經無法忍受。更加無法想像,現在還有政治人物用這些犧牲來部署著區議會、立法會選舉。

今天醒來後,就啟程回漢堡。終於和朋友分開,如獲大赦,可以獨處。心中總是覺得對不住朋友,朋友10號到,我卻是9號開始狀態奇差,拼命想獨處,不停避開朋友的接觸。

在車站的咖啡店,坐下來,打開電腦,幫同伴修改電郵草稿。然後上火車,帶著耳機,聽著平時會令我好受和感到溫暖的音樂,今天卻一首也不奏效。只是一直淚流滿面,旁邊座位換了好幾次人,為我遞上紙巾和給我微笑。我只是接過,然後望住窗外繼續哭。

哭了,瘋了,平靜了,再哭。好多個循環。平靜時,一直告誡自己,時間過下去就會好,如同以前很多次一樣。但痛苦時還是什麼都想不起,只是想著找方法停止痛苦。

轉了車,人太多,坐在走道的地上。
收到的同學的訊息。以 “I hope you had fun at xxx but I just want to remind you that…”開始,提醒我要完成功課的初稿。我感覺被冒犯,但又知道其實朋友無冒犯之意。

這幾天,我抑鬱發作,可以有多fun? 功課而已,我一定會做,不用你提醒也會,無必要這樣子「拮」我一下。本來堵塞的情緒忽然變成了尖銳鋒利的妒忌和怨恨,一下子劃破了本來包裹著洶湧情緒的那層厚厚鈍鈍的外層。

你懂什麼?你生長在歐洲國家,你懂什麼?對你而言,Freedom is free,你從來不需要流血抗爭去爭取你手中的一票。你懂什麼?你知道看著朋友被捕受審入獄的痛嗎?對你而言一切只是歷史中的故事,或者在我口中看似輕描談寫的一句說話。你懂什麼?你知道我的世界裡Activist不是一件Hip的事情嗎? 當Activist是會有家歸不得,一世流亡海外的事情。對你而言,balck bloc是在你住的城市阻礙你上學,令你要搭的士返學的麻煩事,你會用輕蔑的態度去談論black bloc,但你知道在我的世界,black bloc是我們對抗暴政的唯一自保方法嗎?你知道有同路人自殺明志是什麼感覺嗎?為甚麼你可以如此奢侈?

那層外殼被劃破後,所有自持和自制、所有溫柔友善就軟癱癱的在地上,像一灘水,也像一件等著被檢破爛的垃圾。

把頭埋在兩個膝頭中間,盡量不出聲地大哭。按耐不住時,走進廁所關上門,哭出聲來。無法安慰自己,平時管用的方法都不管用了。唯有哭,唯有掙扎著不讓自己在車上過於難看。一時間,好想要一個擁抱,好想聯絡不應該聯絡的人。忍著,打開電話去找朋友。好怨恨,好無力。想著,如果要死,我應該要如何才值得。下一秒就被「要代人好好活下去,珍惜自己」的念頭代替,兩者天人交戰。

終於捱到會漢堡,硬是逼著自己吞下一條energy bar,坐車回家。回家稍稍整理後,坐下來開始做功課。逼著自己集中,有種賭氣的成分,被挑釁後想還擊的那種賭氣,想還擊同學的奢侈。

對唔住,今次我真係無咩溫柔同感動嘅字句好講,我真係淨係覺得要爆炸要寫字。我而家感覺平靜咗好多,寫出嚟的確有幫助。我希望如果有人同我一樣感受,一樣諗過想死嘅話,請知道唔止你一個痛苦,更加唔止一個人想陪住你捱過去。係,係捱,捱到時間過去,慢慢個啲控制同溫柔嘅念頭會返返嚟。覺得捱唔住,覺得唔係好妥嘅,記得要同人講。所有人都想陪住你。

多謝所有carrry我,陪住我過尋晚同今日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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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ten by 鄺頌晴 Chung Ching Kwong

貓老母。 IPAC高級分析員。 現於漢堡大學攻讀法律博士,研究個人資料保護/digital rights。所有內容均為個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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