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8日 雨傘革命四年以後

鄺頌晴 Chung Ching Kwong
3 min readNov 13,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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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9月28日。
數年前,我站在夏慤道,看見第一顆催淚彈在我面前不遠處的臨時急救站炸開。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聞到那燒灼整個呼吸道的味道。
當下第一個反應,是將本來已經被胡椒噴霧噴了一身的人扶走,然後用水打濕毛巾,掩住口鼻,急步向KFC方向走。翻過高高的那個石壆時,還有很多人叫著我小心,伸手攙扶。當時來不及感動,心裡被「警察用催淚彈,他們是來真的,他們不當示威者是人」的憤怒填滿了。除了指罵站在天橋下,戴上防毒面具荷槍實彈的警察--用我所懂得最難聽最侮辱的字眼,聲嘶力竭的指罵。但他們未有動搖半分,任憑我哭了累了,他們還只是站在那裡,像機器一般。

那晚,我在金鐘、灣仔來回跑來跑去,看見催淚彈落下,看見自己認識的人一個一個面紅耳赤。但胡椒噴霧、盾牌、警棍還是一樣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所有人的精神都處於極度繃緊的狀態。現在回想,我不禁要懷疑,是什麼地方需要人民處於這一種狀態。 那一種憤怒無處可宣洩,那一種無力亦無從消解。

我一直以為,人夠多,政府就會怕。至今,我都抱住希望,希望有一天人真的夠多,然後大家都會與政府鬥長命,可能不是80天,可能是數以年期、甚至10年計的鬥下去。

但時間沒有站在任何人的一邊。

4年過去,我不可以說我們毫無寸進,因為我的確看見事情有改變,雖然很少,但的確存在。但另一方面,環境變差的速度更快。 心裡面知道,不是因為有希望才堅持,是因為堅持才有希望云云的道理。但情緒上,我還不能夠和失敗和解,不能和自己與同伴的無能無力和解。

那一天感受到的憤怒,慢慢變成了哀怨的憎恨,無力感亦越來越重。這些感受,來自看見朋友、愛人、同伴的受苦,所有我愛我重視的人,都在不同層面下受苦。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是我最不能和解的痛苦,舉辦一個集會,卻令一個人入獄。坐在警署通宵達旦的等律師整理名單,但還是一個個認識的名字、一個個有血有肉有生活的人入獄。

讀《房思琪》時看到這一句,「 愛思琪的意思幾乎就等於不去愛敬苑」你要如何接受這些無力與哀怨,如何記住這些犧牲者,如何無力且歉疚的生活下去。享受著自由的同時,記住失去自由的那些人。 我大半年前給了自己一個答案,如何活下去,就是好好照顧自己,過好當下,令自己變成有能力幫助別人的人。

是的,照顧好自己。 我希望,每一個人,都不要再苛待自己。 若然被政治鬧得頭昏腦漲的,請好好遠離一下。身體拖垮了的,請好好去休息一下,多做運動,準時作息。心灰意冷的,請去做一些自己開心的事。我們不需要更多的犧牲,犧牲難以避免,但不是此時此刻,也不是這種自chur的犧牲。令自己更加完整,情緒健康身體健康,才去賺錢去做研究去搞活動,去幫助別人,令這個社會變成一個有多一點人性、更加舒服的地方。

我們在經歷的人生或者枯燥無味且磨蝕人的心靈,但有太多人最庸俗、呆鈍、刻板的人生都沒有辦法經歷。我大概以後都會為此憤怒與不甘,永遠冇辦法和解。而,我希望你也一樣,不要輕易和4年前的這一天你感受過的痛苦憤怒和解。永遠要記得,作為倖存者和受害者,「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來,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記著,不是你不寬容,而是世界上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如果你永遠感到憤怒,那不是你不夠仁慈,不夠善良,不富同理心。」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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鄺頌晴 Chung Ching Kwong
鄺頌晴 Chung Ching Kwong

Written by 鄺頌晴 Chung Ching Kwong

貓老母。 IPAC高級分析員。 現於漢堡大學攻讀法律博士,研究個人資料保護/digital rights。所有內容均為個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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